尊严如同精神的形式

荣获人文关系哲学和伦理学荣誉硕士学位时的学术演讲

2010年11月11日

尊敬的校长、院长、教授、各位领导和朋友们，你们今天的出席让我倍感喜悦，我在此衷心感谢。

我非常珍惜这次学术演讲的机会，希望借此向授予我如此崇高荣誉的人们表示感激，也希望表达我对一切生命形式所怀揣的真挚热爱。
我深信，无论任何历史时代和世界任何地方，大学始终拥有不可或缺的地位。佩鲁贾大学是历史最悠久、最负盛名的大学之一，今天为我提供如此非同寻常的机会，这让我受宠若惊，也为我开启了很多美好的机遇。
我对童年充满美好的回忆，我从未见过父母争吵。我经常会想起父亲、叔叔和祖父的身影，他们从事的是吃力不讨好的艰苦工作，他们向上帝祈求好天气，以避免庄稼颗粒无收。对我而言，他们始终是我的榜样，我至今仍能从中汲取人生的智慧。
后来，在我十五岁左右，父亲离开了农村，另谋生计，我们搬到了城里。祖父最大的梦想就是看到他的儿子在工厂上班，而不是在田间劳作。即使父亲成为了一名工人，他的工作依然十分辛苦，但是他对新工作感到满意。然而，有时候，我看到他晚上回家后沉默不语，心情低落，那是因为他白天在工作中蒙受羞辱，有时甚至是来自雇主的侮辱。虽然我当时无法完全理解他的心境所包含的信息，但这还是引起了我的思索。我的内心发生了一些变化。看到父亲的状况，我很难过，也许正是从那时起，我开始意识到人在工作中的重要地位。我通过亲身经历认识到，伤害人的尊严、否定人应有的价值是多么不公平。

从十五岁到二十五岁，我一直在上学，毕业后成为了一名测绘员。不过，我必须承认，我并没有认真学习，因为我当时没有足够的动力，也没有从书本中获得满足感。但我还是通过了高中毕业考试，然后进入大学的工程专业学习。我上了大约三年的课，在这期间，我只参加了一次考试，就是测绘几何学的考试。我的求学生涯就浓缩于此了。
那段时期最重要的事件，也是后来最重要的事件，就是遇见了我现在的妻子。当时我们都是十七岁左右，她完成了会计专业的学习，并决定开一家小服装店。就某种程度而言，正是由于我跟随她体验了这番经历，我才重新发现了美，并开始欣赏时尚。

在那段时期，意大利咖啡以及在咖啡馆的时光对我来说非常重要，我几乎每天都去咖啡馆，而且我越来越喜欢那里。在当时的文化背景下，七八十个人经常在这里聚会，清一色都是男性，几乎所有社会阶层的人都聚在这里，大家友好相处，彼此尊重，没有隔阂，也没有偏见。形形色色的人中有工厂老板、工人，还有像我这样的无名小卒，我承认我当时就是其中之一。这并不仅仅是一种消磨时间的方式，还有更深刻的意义，因为我们在一起讨论了各种各样的问题，不断进行交流和辩论。在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看来，Polemos（对立和冲突）是万物的主宰和导师，在咖啡馆的那一片小天地里，我们似乎就在上演他所崇尚的辩论场景：一切理念都源于生动而激烈的辩论，但前提是采用有礼貌且适度的方式。

这些都是我难忘的记忆，是一种享受，也是一种学习，它不同于在学校的学习，而是一种在生活中的学习，鲜活、有趣而又真实。

在十九岁时，我开始阅读一些书籍。老实说，尽管我当时过着另一种生活方式，但我内心仍然渴望更多地了解关于尊严的问题，父亲的尊严遭受了打击，这让我意识到尊严的重要性。因此，我希望可以从哲学中找到一些问题的答案。从那时起，我开始接触知识世界，康德的著作是我怀着敬畏和渴求的心情读到的第一本书。这是一本艰涩的书，但充满了人性的真理。我还记得康德的一段话极为真切，让我倍受启发，他说过：“有两个事物让我尤为感动：我头顶的星空和我内心的道德法则。”在这本书里，我也找到了父亲的教诲，因为他在家里经常对我说：“你要做一个善良的人。你要做到言而有信。”

一方面，阅读康德的著作解决了我的疑问，另一方面，它又不断引发新的疑问，让我的求知欲不断提升。从那时起，我对哲学的热爱变得更加坚定，一直伴随我至今，依然持续不减。我立即开始研究古希腊伟大哲学家的思想，比如苏格拉底、柏拉图、亚里士多德等。
与此同时，岁月流逝，我开始思考自己将来要做些什么。在和女友交往期间，我经常去她的服装店，我开始对针织品产生了兴趣，针织品在当时和现在都是翁布里亚文化的标志。因此，我萌生了制作彩色羊绒衫的想法，值得一提的是，从产品的角度来看，这在当时可谓是一个小创新。
然而，我毕生的梦想是让工作更加人性化，赋予工作以道德尊严和经济尊严，因为工作通常是相当辛苦的重复劳动。我也深信，工作提升了人的尊严。我将此作为我的人生目标。我相信资本主义（每一家企业都必须盈利，因为这是企业存在的理由），虽然我追求盈利，但与此同时，我希望这些利润永远不会对人类造成伤害，或者尽量减少对人类的伤害。就方法和目的而言，我向自己承诺，要在尊重人的尊严和价值的基础上获取利润，因此，盈利要以道德目的为导向。亚里士多德认为伦理学是哲学的高级分支，我想在这个意义上采取行动。我不知道自己能否成功，但我决心全力以赴朝这个方向努力。这就是我的工作精神，这就是我的目标意图。

为了实践我对自己的承诺，我决定根据四项标准分配利润，至今我仍然坚守这些标准。第一部分用于企业，我认为自己是企业的守护者而非所有者。是的，我的确是企业的大股东和管理者，但只是负责确保企业的稳健运行和稳定发展。我一直认为，如果我们将自己视为守护者而非所有者，那么一切都会有不同的意义，一切都会变得几乎永恒。第二部分留给我的家人，他们住在小镇上，因此并没有特殊的需要。第三部分也是最重要的一部分，用于那些支持我的企业员工，让他们能够以更好的方式工作，并过上符合他们期望的生活。第四部分与前三个部分同等重要，用于让“世界变得更美好”，这个概念可以涵盖各种类型的举措：帮助有困难的人、修复教堂、建设医院、幼儿园、剧院、图书馆......我在此必须提到一位伟大的导师，那就是哈德良皇帝，他的伟大思想让我很受启发，他曾说过：“我觉得自己对世界的美好负有责任。”

这就是我们企业的基本理念。我希望创造出工艺精湛、质量上乘的产品，我还希望它具有独特的创意。我想制作一种手工艺品，将意大利的生活方式和工作方式，自豪、宽容、奉献的精神，灵性和神秘感融入其中。毫无疑问，若要实现这一目标，不仅需要灵巧的双手，也需要慷概的心灵，那是为家乡感到自豪、深爱着这片土地的人们。正如意大利哲学家皮科·德拉·米兰多拉所言：“人是一个伟大的奇迹。”

企业的立足之本也包含其他原则。首先，工作的理念可以追溯到圣本笃在多个世纪之前所提倡和传播的理念，他提出，修道院院长作为对僧侣生前和死后负责的人，既要严格又要温和，不仅是严格的老师，也是慈爱的父亲。我努力将这种精神带入我的企业。我谨记圣本笃的话语，我们每天都必须通过学习来疗愈思想，通过祈祷和工作来疗愈心灵。我从柏拉图那里学习到尊重规则的重要性，正如他在《理想国》中所教导的那样，他对苏格拉底说道，无论你喜欢与否，国家的法律比父母更值得尊重。

大家可能会意识到，有一个重大问题需要解决，在我看来，这个问题也一直存在，而且在任何时期都始终不变，那就是：雇主与员工之间的关系问题。我一直认为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才禀赋，尽管在个体之间会有差异。我的父亲对他的雇主一无所知，他不了解雇主的利润、资产和生活。然而，对于新世代而言，情况已今非昔比，他们知道雇主的全部信息，或者说几乎全部。因此，我认为，所有相关人员都了解企业的目标和动因，这才是健康、有尊严的工作关系的基础。这就是为什么我决定，任何来我们公司工作的员工都可以知道关于我和我的生活的一切。事实上，我一直梦想并希望建立一种基于信任与合作的关系。就此而言，马可·奥勒留的一段话让我倍受启发，他告诫一个年轻人：“让自己平静下来，也许今天是你生命的最后一天。”之后，他又立即提醒年轻人：“你要像可以永生一样去规划自己的人生。”在与日耳曼人决战的前夕，他并没有使用华丽的辞藻来勉励他的士兵，然而，简洁有力的话语却展现出他的高尚情操：“我尊敬的罗马帝国的勇士们，明天罗马需要我们。”还有什么比这更能体现人的尊严呢？

最后，我想谈谈关于企业界未来的议题。在这个经济、道德和文明均面临困难的时刻，我认为我们正在以某种方式重新规划人类的生活。我们现今所面临的巨大经济危机也许最终会带来一些积极的影响。圣奥古斯丁对上帝的祷告词仍然具有非凡的现实意义，他说道：“宇宙的全能主宰者，您让我们将痛苦作为老师。”

我坚信，特别是对意大利而言，如果我们知道如何生产质量上乘、工艺精湛、独一无二的产品，那么我们的未来一定充满希望，因为这些品质都是我们的民族传统。然而，最让我担忧的是如何说服年轻人来我们公司工作，由于工资较低（可能每月只有一千欧元左右），他们觉得工作没有尊严，没有意义。然而，伟大的洛伦佐·德·美第奇将工匠视为杰出艺术家的兄弟。他是对的，我们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我们工作的尊严、声誉和道德价值，这是一个严重的错误。就我而言，我希望让年轻人重新发现工作的深刻意义。我相信，如果他们在工作中有所作为，情况将会发生改变，他们会在自己内心找到一种投身于手工艺和艺术工作的热忱。通过辛勤劳动获得自我认同，这一过程蕴含着但丁所说的“人类至高无上的幸福”，然而他只在上帝那里找到了这种幸福。几个世纪前，波爱修斯说过类似的话：“如果那份主宰上天的爱意能够掌管人类的心灵，那么人类是多么幸福啊！”

那是一种大爱，是我们所需要的大爱，它不仅关乎我们的工作和劳动，也关乎我们出生和生活的环境，我们绝不能忽视这个环境。这也是我想修复索罗梅奥的原因。当事业走上正轨时，我来到了这个小镇，其实我和女友交往时就来过这里，看到它破败不堪，我心痛不已。在战后和上世纪60年代，许多家庭都希望有一个更舒适的家，所以都搬到小镇外面建房。我在这个小镇做出了一个当时令人惊讶的决定，那就是将我的小公司总部搬到这里。为什么选择索罗梅奥？为什么要远离经济和商业活动的中心？因为城市之外的生活一直令我心驰神往。在我众多的导师中，让·雅克·卢梭在大约1750年曾说过，我们的城市难以居住。也许我们需要回到乡村，回到小镇，讨论并重新规划人类的生活。
这就是我选择索罗梅奥的初衷。对我而言，在一个小镇生活和工作一直是我的念想，因为我来自那里，我的根在那里。多年以来，我们的修复工作几乎是随性的，就像是一种游戏。在这个过程中，我们聆听历史上多位伟大建筑师们的智慧话语，其中包括帕拉迪奥、莱昂·巴蒂斯塔·阿尔伯蒂、维特鲁威。在他们的启发下，我们致力于尊重自然和环境，尤其关注本地精神。我们的出发点并不是要改变过去，而是给前人一个交代，给后人一个未来，遵循我之前提到的守护理念，使之变得更加美好。

我深信，每个人都拥有开创未来的能力，都可以获得幸福，那些崇尚美好、灵性和宽容的人都可以实现愿景，正如伟大的哲学家斯宾诺莎所言：“我来到这个世界不是为了评判或谴责，而是想要了解这个世界。”

我有一种感觉，黄金时代即将到来，美好世界的曙光就在眼前。鹿特丹的伊拉斯谟是我的伟大导师，他有这样一个愿望，我希望与所有人分享：“哦，我的上帝啊，请让我再活20年，因为黄金时代即将到来。”
我们必须重新相信伟大的价值观：家庭、宗教和政治。这些价值观曾经指引着我们的祖父母、父母以及我们自己前行。这些价值观也能启迪我们的孩子，只要他们愿意接纳并在日常选择中加以应用。
尊敬的朋友们，我内心充满感恩，我由衷地感谢大家。我们需要记得，心灵永远是我们伟大思想的源泉。

愿上帝照亮我们的道路。
谢谢。